杨光成心里有个精准的时刻表,一刻也没忘楼下三口染缸里的布,隔一两小时就下楼翻动一下。三口背阴处的大染缸,里面乘着深蓝色的染料,表面浮着一层细小的白泡沫。“这里面是千年不死的活水,微生物在水中不断的运动。” 杨光成说不出里面的原理,但他知道蓝靛染料配方和养护非常讲究,即便是技艺纯熟的染衣匠人,稍不留意便会成为“死靛” ,“水一旦死了,布浸多久都染不上色。”新制的染料都要用陈年的蓝靛做“引子”才能“活”,需要到老染缸里“请水”。
杨光成爱水极其细心,每晚睡前都要仔细查看水的变化,及时调整配方,早晨染布时,根据油渍与染料的融合察看水是否鲜活,然后下布入染。没有科学的解释,这是一套代代相传的经验,但凝聚着祖先的智慧。
【三】
为了追寻枫香染的秘密,我决意探访播潭村。从惠水到播潭村的路,是从山中间劈出来的,沿途的寨子和周围参差的枫树,一眼望去都仿佛挂在半山腰。从高处俯瞰,播潭村的寨子,几十栋吊脚楼,都掩映在斑斓的红叶中。偶尔有鸟飞过,落下几声清脆的鸣啭,山谷显得愈发清幽,颇有几分世外之感。
播潭村里,有两株千年古枫树,被村民敬为神树。一株在村后,需五六人合抱,落下来的树枝,村民从不取之作柴。一株在水井旁,清冽的泉水顺着树根汩汩而出,取之不尽,用之不竭。每年正月初一,鸡鸣第一声,村民们争相来到井边,对着古枫树烧香磕头,相传喝到新年第一口泉水的人,全年都会健康平安。
关于枫香印染的起源,因为缺乏确实的文字记载,对于杨光成,也一直是个谜。布依族中流传着一则传说:热辣的夏日午后,一位少女在枫树下织布,烈阳融化了古树上的枫香树脂,滴到布匹上。她将布匹放入染缸中浸染,又于热水中漂洗后,神奇的事发生了——枫香油融化消失了,布面上形成了一个美丽的花纹。他们认为此图乃“天意”所成。于是,枫香印染又有“天染”之说。
杨光成的哥哥年届八旬,在播潭村也算德高望重。他的家里,还保存着其父亲早年手抄的族谱。泛黄的书页里记载着这个全部姓杨的村寨的历史:明朝时期,距今大约500年前,朝廷委派一位杨姓将军,从江西带着妻儿到黔南驻军,随后,其亲属家支便定居于山中,繁衍生息,其中一脉就是定居播潭村的杨光成的先祖。
他们逐渐习染少数民族的习气,乃至融为一体。贵州蜡染历史久远,千年前已有文字记载。或许杨光成的某位先祖,因村寨周围盛产枫树,想到用枫脂代替石蜡,以工笔画的技巧在布上作画后入染,因而发明了枫香印染。
枫香染的图案,全部取材于他们的日常生活。山谷中的花、树上栖息的鸟儿,经过想象与变形,形成一套约定成俗,寓意着美好祝愿的纹样。“布依族最重视的是床单,一张精心绘制的床单,最能体现枫香染的纹样精华。”杨光成一一向我指认床单上的纹样,“石榴花、牡丹、蝴蝶、凤凰……”
图案主体四周多以缠枝纹环绕,或主体图形以四方连续纹样延展开来,凤鸟、蝴蝶以及鱼虫等纹饰造型游走其间,完美对称,重复均衡。花卉布局吸收了国画风格,十分紧凑,多而不繁、满而不乱,互不遮盖、重叠,花纹饱满,又自由舒展。
枫香染中,每种图案都是吉祥与美的结合。石榴花寓多子多孙,大瓶牡丹表意是富贵吉祥,蝴蝶是必不可少,因为“福气” 不能少,凤凰比喻太平,寿桃花,不必多言,即健康长寿……一张床单上,把一个人从生到老,所有的祝愿,都满满当当的画上了。
“枫香染也有禁忌,’见龙死,见虎穷’,汉族常见的龙虎图在枫香染中是绝对禁忌的。”杨光成说道,不论贫富、老幼,所用花纹均相同。 3/5 首页 上一页 1 2 3 4 5 下一页 尾页 |