花木兰受伤了,只有自己慢慢地疗伤,爷娘想女儿了,只有自己慢慢地释然,一株牡丹,在故乡开出好颜色,这真是好听的古调。
乐府时代的民歌里,所有的人都把自己放得很低,一个爱父母的孩子,一个思念丈夫的妇人,一个迫不得已的流浪者。即使是说起那个最深情又最无着的动词——爱,也是那么落实,那么触目所及,那么不风花雪月。“青青河边草”那首古调读到最后,心里会响起舒伯特的《冬之旅》,在彳亍独行的时刻,爱那么遥远,可又那么温暖。终于收到远方来信了,却只有短短一句话:“上言加餐食,下言长相忆”。说你要好好吃饭啊,我会永远想你的。在一个冬天的黄昏想起这两句话,我推开面前的泡面碗,深深地拥抱了一下自己。
这个被思念的人,写信来的人,他为什么离家,长什么样子,诗里一点没有交代,但是,很明显,那个人,是深情之人,可托付终身。你看尺素家书终于辗转地送达了,没有说自己在外面如何受苦,没有问妻子家里如何,公婆侍奉得可好,孩子带得可好,只是先挑要紧的说了——要好好吃饭,我会永远思念你。十个字把深爱之人的精神和现实生活都照顾到了,即使这不提归期的信暗示着永诀,也没有什么可遗憾的了。
几乎所有我喜欢的乐府情诗,说的都是这两句话,这两句话写尽一个时代的爱,在兵役徭役和流浪里,人终究可以靠相爱活下去。而唐朝的人,再不肯说。青青河边草变成了春风又绿江南岸,加餐食变成了可怜楼上月徘徊,应照离人妆镜台,连根生长的诗意变成了精美的折枝和插花。我不大容易为那样的唐诗宋词动情,也许就是因为它们在过于漂亮的言辞下面少了一种大的深情。
还记得我的初恋,我一直拿不下。后来有一天,给他做了白米饭、红烧鲫鱼和炒青菜,他捧着碗的手就抖起来了。那时候,我深深地感激过这一首诗。情人夫妇之间有这十个字,父母子女之间也同样有,它适合一切的爱。我在大学课堂上问学生们,离家之后,爸爸妈妈在电话里跟你们说得最多的几句话是什么?好多女生就悄悄红了眼眶。而在我自己家里,有一段时间,青春期的孩子不和我交流,他坐在我面前,却戴上耳机听音乐。我于是切好了水果,盛上饭菜,背过身去听他咀嚼食物的声音,感到一种辛酸的满足。我有点担心,他要过多久才会懂得这两句诗的意思。
冬天的早晨总是不愿意醒来,这个季节适合茹素与冬眠,吃一些枯萎的树枝,乱蓬蓬的芦苇,几朵雪花,瘦成一条清浅河流……但是方梦方醒之间,忽然听到一声珠玉般的鸟啼,含着无限宽慰,沾着点点雪意,莫名的悦耳与温柔。忽然流泪,忽然释然,古调,不一定来自人间,天籁有时更好。 2/3 首页 上一页 1 2 3 下一页 尾页 |