新华社记者 史竞男
距离获诺贝尔文学奖已过去8年,距离出版上一部小说已过去10年……近日,莫言携新作《晚熟的人》重返读者视野。
这一诺奖之后的首部作品,自然备受关注。新作讲述了什么故事?如何看待获奖后难有新作?当下的文学环境是否发生了改变?围绕作品和创作背后的故事,莫言日前在京回答了记者提问。
问:很多作家在获得诺贝尔文学奖后,都会陷入所谓的“诺奖魔咒”中,持续写作变得困难。怎么看待这一现象?
答:所谓的“魔咒”,也许是个客观存在。作家获诺贝尔文学奖时,一般年龄都比较大了,创作力也已减退,再加上获奖后社会活动和各种应酬增多,以及成名之后的心理压力,这些都会影响创作,但也有很多作家获奖后又写出了重要作品。
我能否超越自己,能否打破“诺奖魔咒”现在不好判断,但八年来我一直在努力,一直在坚持创作,或者在为创作做准备。我写过戏曲、诗歌、小说,也到过很多地方旅行考察。对于一个作家来说,你所做的事,都有可能成为小说的素材或灵感的触发点。其实花费在案头的准备工作,远比我写这一本新书要多。
问:这本新书和之前的作品相比,有什么不同?
答:《晚熟的人》共12个故事,其中有4个故事是今年春天在故乡写的。这些小说是我创作风格的延续,但又明显注入了新的元素。如果说我过去的小说里有很多剑拔弩张的东西,现在更多的是心平气和。小说中的人物,既有我过去小说中人物的血缘承继,又具有明显的时代特征。
由于使用第一人称写作,会给人一种仿佛我写的都是真人实事的感觉,这正是我追求的艺术效果。但实际上,小说中的人物和事件大部分是虚构的,即便有些人物原型和故事原型,那也是做了大量艺术加工的。现实生活是艺术创作的源泉,这是不可否认的基本原理,但作家的虚构能力和想象力,是使生活升华为艺术的根本推动力。文学艺术中所包含的对现实的超越和对未来的朦胧指向,更是得之于作家自身的敏感和预感。
小说中的“莫言”,实际上是我的分身,就像孙猴子拔下的一根毫毛。他执行着我的指令,但它并不能自己做出什么决定,我在观察着、记录着这个“莫言”与人物交往的过程。
问:这本书以短篇《晚熟的人》为名,“晚熟”有什么含义?
答:“晚熟”是我故乡的朋友们挂在嘴边的一句戏谑之词,这里大概有两层意思:一是有的人心智开启较晚,或是没有表现才能的机会,而一旦机会来临,他的智力突然大增,才能也显示出来,这就是所谓的大器晚成。另一种是因为各种原因,有的人在前半生隐藏锋芒,借以保护自己,而到了后半生大放异彩,令人刮目相看。小说中的人物,应该属于第二类。
“晚熟”也是一个很丰富的概念,从文学艺术的角度来讲,一个作家或艺术家过早成熟了、定型了、不变化了,我想他的创作之路也就走到了终点。我们都希望自己的作品不断变化,希望不断超越自己,希望自己能够晚熟,使艺术生命和创造力可以保持更长久一些。我想“晚熟”是褒义词,代表了求新求变的精神。
问:《晚熟的人》呈现了一个截然不同以往的“高密东北乡”,故乡的人和事都发生了巨大变化。怎么看待这些“变化”?心中的故乡是否已渐行渐远?
答:最近几十年来,中国社会的变化之大可以用天翻地覆来形容,城市如此,农村更是如此。我过去小说中的“高密东北乡”,在现实生活中已找不到踪影,但它并没有消逝,它存在于记忆中,存在于语言中,也存在于许多事物的内核里。旧的东西总会留下痕迹,新的事物里总是有旧事物的影响。无可奈何花落去,似曾相识燕归来。
问:面对受追捧的“流量”,文学会受到冲击吗?文学在当下具有怎样的价值?
答:“流量”是我少年时期就很熟悉的词语。那时候每到暑期,我家房后那条河的上游水库就会开闸泄洪,水利部门会向下游通报,将有多少“流量”通过。流量越大河堤决口的危险越大,所以,我对“流量”这个词有恐怖感。互联网上的流量当然与河道中的流量不能画等号,但是不是太大了也会造成某种危害?我不敢断言。但我猜想,就像洪水流量冲不走河中的礁石一样,网络上的流量也冲不走文学。因为文学是关于人的学问,是关于语言的艺术,只要人存在,语言存在,文学就存在。至于文学在流量时代的作用,跟文学在任何时代的作用是一样的,文学不会依附流量而存在。 |